徐坦:做田野调查的艺术家
发布时间 : 2020-10-09 12:50:05

“楚材晋用”参展作品《新民众花园》

 

与大多数艺术家在工作室中完成作品不同,徐坦的艺术所呈现出的更多是一种过程,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状态。无论是从2006年开始的“关键词”项目,还是现在正在进行的“社会植物学”项目,徐坦都给予“言说”以非常重要的位置。这些作品大多以人物访谈录像和实地考察录像的形式呈现,“言说”既是作品媒介,又构成作品自身,徐坦便在这“言说”中去挖掘和考察呈现流变状态的社会意识。徐坦的作品现场是一个意识活动的现场,他经常有意地压制作品现场的视觉因素。作品中艺术家主体的退让,以及作品只作为意识活动现场的性质,让徐坦的工作呈现出一个松散和无法归约的状态。

 

徐坦,1957年生于武汉。他曾经两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也是实验艺术工作小组“大尾象”成员。他以“关键词”为主要线索,对我们所身处的世界展开了独立而特有的创作和研究。自上世纪90年代起,社会调查的工作办法进入他的视野。当时他还是一位画家,不过已经开始不满足于仅仅用画笔表达艺术,甚至社会观念。“问为什么”正是徐坦的一种艺术工作方法。

 



关键词学校 威尼斯 2009年

 

1995年,徐坦通过从事装置创作“二十立方米的土”,试图探求人类与土地所有权的关系,从而回答他内心对于当时国际冲突的思考。然而,这个装置作品依然无法让他得到一个“有意义的结论”。此后,他从事“关键词”项目的研究,试图通过对不同人群的采访,了解他们交谈用语中的“关键词”,从而呈现出人们是如何描述自己,以及他们所处的背景是怎样的。

 

关键词计划

 

2005年,徐坦和一个美国画廊老板探讨中国现代哲学,对方认为,中国并没有发展自己的思维方式,并且觉得中文不适合进行社会思想的研究。“我相信这都不是真的,于是觉得要从思想和文字两个方面做点事情。”

 

然后就有了持续到现在的“关键词计划”。通过访谈的办法,徐坦以受访者的话语为素材,分析一些关键词出现的频次,以及看它们在不同身份的人群心中有何不同意义,以此找到社会发展中存在的症结。徐坦举了个很好的例子:自由。

 

图截自《在台北谈新自由主义》

 

他曾经访谈了二十多个艺术家,谈艺术家的社会角色。30个小时的素材里,“自由”这个词只被提到一次;而跟广东各地的农民们聊天时,这个词却反复出现。他总结出农民心目中自由的指标,包括衣食无忧、劳动强度下降、可以选择不同的工作、可以自由分配自己的时间,还有环境好等。

 

“他们所说的自由跟身体有关,所以我就创造了一个词,叫‘动物性自由’,这里的动物没有贬义。农民今天感到松弛自由,但这个权利不是自己争取来的而是被给予的,就好像是把动物从动物园里放出去一样,因为他们都是弱势群体。”他说,“传统也有‘逍遥’、‘采菊东篱下’的说法,知识分子、高官获得自由的方法是退出来,最好是到山里去。所以我认为,这些农民想的‘自由’并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整个一套文明给予的。因为在我们文化源头祖宗那里就认为,最好的生活是超越社会关系、人际网络——这个灿烂文明本身也是动物性自由。”

 

《问题-1》 1500×1500cm 1996年

6立方土、5部幻灯投影、60张幻灯片、4名农民工现场工作(将土垒成一座玛雅金字塔的形状,然后开始不断切割,直到变成平地,持续6小时)

 

由此徐坦做出了更进一步的反思:如果每个人都从社会关系里逃逸、超越出去,而不是参与,那么制度就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其他人批评我们没有自由,其实(是说我们)没有的是积极参与进去的自由,而不是离开、归隐的自由。”他说。

 

《可能的语词游戏——徐坦语言工作室》

何香凝美术馆、OCT当代艺术中心 2011年

 

社会植物学

 

徐坦从小就对语言感兴趣,自广州美院毕业之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研究普通观众并不太容易理解的“概念艺术”。纠结于理论、学派纷争太久,他深深体会到,艺术家最终还应该从实践里去寻找自己的思想体系,于是就开始使用田野调查和文本分析等与当代艺术流行趋势不太相符的创作手法。

 

“社会植物学”属于“关键词计划”之中的一部分——延续了之前的田野调查办法。徐坦走访了多地的乡镇和农村,了解到各地居民对城市和城市生活的看法。通过这些接触,艺术家揭示出主宰我们与自然环境及人造环境关系的种种复杂因素。

 

《社会植物学》 银川双年展 2018年

 

关于《新民众花园》的自述

 

2018年初扉美术馆邀请我做一个个人项目,经过讨论与沟通,2018年4月,宣布以“农林之路,竹丝之岗”为标题,开启了一个社区种植的研究与实践的项目,我觉得既然是社会性的项目,应该和社会人士们共同工作,合作会带来更多方面的研究发现。在此之前,从2017年开始,我就尝试将个人项目转化为集体合作型项目。在2017年的深圳城市双年展上,我将一个委托项目转型为由三个当代社会实践性艺术的工作群体,分三段时间使用同一个空间,项目名称为《村雨计划》。

 

《村雨计划》以木、竹、藤条搭建成一个户外篷子空间,作为提供讨论、放映活动的空间,并邀请由一群艺术家在广州西三村成立的“西三电影制片厂”、上阳台(广州)、观澜鳌湖老村(深圳)等团体共同参与

 

2018年扉美术馆邀请我做个人项目时,我就与美术馆商议,将这个项目转换为集体合作项目,我成为召集人,邀请了社区居民、社区志愿者,大学教师与学生,以及青年艺术工作者,在扉美术馆的支持下开始了共同工作。

 

在整个活动中有诸多项目,其中一个是在美术馆主持下,由社区居民及志愿者,和年轻的大学生们共同努力下实施的项目,就是在街道一处空闲之地,进行了花木种植,建设了一个“民众花园”,但是在半年之后,发生的情况使得建设者们十分忧伤:在基层管理部门的强制性要求下,民众花园被拆除了,理由是有可能滋生蚊蝇,传播疾病。但是谁都能看到,在城市各个角落都有植物,只要悉心维护,是不会带来安全问题的。关键问题在于“民众花园”是民众自发建造种植的,不是由管理者批准建立的。

 

“民众花园”种植与维护

 

我也去过其它城市做过调研,通过这个事件,我们可以看到,在城市的各个地方,所有的自发性质的社区种植行为都是被压抑的,必须在某种划一的规则下实施,而居民们在公共场所的自发的种植,则会被冠以很多理由而被禁止。居民们的意志,即使非常的美好,即使花园再美丽,居民投入很多心血照料,但一切都必须在被他们掌控之中,如果没有他们的批准,就必须拆掉。这就是统治逻辑。

 

《新民众花园》录像截屏

 

面对花园被拆毁的局面,我和我们的青年团队商量如何面对这个事件。我们通过对失落的种植者们采访,了解了一些参与花园建设的居民的被扭曲和压抑的心情。但是即使失落,愤怒,悲哀,也都无济于事,权力总是“大晒”(粤语:最大)的。我们设法通过艺术方式来将大家这种愤怒、失落情绪进行转化,我们决定创作了这个项目:新民众花园。我们通过研究花园中的物种,根据研究结果,邀请那些种植者和小学生——有的是种植者的孙子孙女,以制作手工花木的方式进行一种再创造,用再造的方法在美术馆内重新制造一个“民众花园”,即“新民众花园”。由于中国社会的复杂性,直接的碰撞将带来更加悲催的结果,用艺术方式能起到一种“转型”的效果,避免直接的碰撞。我称这种转化性的艺术行动为“温柔的反抗”。

 

《新民众花园》

 

徐坦的工作领域涉及到社会学与人类学,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属于社区介入的田野调查,甚至从学理的角度来看,他们的工作是不够完善、不够科学的。“所有学科都想要得到‘正确的知识’,要有说服力;但在调查过程中会发现很多其他不相干的事情,于是就需要屏蔽掉很多别的可能性。”他说,“但是,任何事情都可能从别的角度看,当你达到所谓‘正确’之后就屏蔽了其他。而艺术家的调查就是解套,让其他的可能性得以重新呈现。”

 

于是,这也就解释了艺术家为什么要下乡调研,为什么要通过费力不讨好的办法去探讨“社会植物学”这个生造出来的空泛概念。徐坦认为,艺术家可以跳脱出学科体系的框架探究更为广阔的东西,同时也有空间犯一些有意义的错。

 

《做梦的猪》 荷兰 1997年

 

——文字整理自第一财经、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对艺术家的采访;自述部分由艺术家提供

 

徐坦  

 

1957年   生于武汉,湖北 

1989年   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获硕士学位 

1993年  加入大尾象工作组               

现居住、工作在珠江三角洲

 

2002年 获纽约亚洲文化协会艺术家基金(洛克菲勒基金会)(ACC)

2004年 获德国国家学术交流中心,柏林,艺术家基金,(DAAD,Berlin )

2012年  开始合作主持黄边站

 

个展精选:

2019 “个展 ”-1,广东,四会县,石狗镇,金坑乡,大坳村

2016 旧金山,社会植物学,旧金山

2014 旧金山华埠关键词学校,旧金山

2013 问题,地,土,与社会植物学,维他命艺术空间,广州

2011 关于“新自由主义”的语词调查,台北当代艺术中心                   

2010 多伦多关键词学校,JMB. 多伦多,加拿大 

2009 YBCA关键词学校,Yerba Buena当代艺术中心,三番市

2008 斯德哥尔摩关键词学校,Bonniers Konsthall,斯德哥尔摩,瑞典            

          关键词学校:生活,存在,生存,Frieze艺术节,伦敦  

 

群展精选:

2018 如何与鸟,植物,动物谈话,汉堡火车站,柏林         

2017 Cosmospolis双年展,蓬皮杜,巴黎

         世界剧场,古根汉,纽约

2016 大尾象,时代美术馆,广州(OCAT,北京,2017年),中国

2015 12届沙迦双年展

          Parasophia 首届京都三年展

2014 社会工厂,第十届上海双年展,上海,中国

2013 雅加达双年展

         深圳城市双年展,深圳,中国 

2012 Adapt 格拉兹,奥地利

2011 Other Possible World,柏林,德国

         M型思维——亚洲双年展,台湾,中国

2010 Double Infinity,上海,中国

2009 “制造世界”第53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威尼斯,意大利